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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屋有旧书和废纸卖吗?”。
我抬头向门口望去,是刚才在楼上窗口喊住的那个收废品的老师傅。
这是一位七十岁上下、身材精瘦却显得十分干练的老头儿,他一手拎着几只空麻袋,另一只手攥着一支杆秤,黝黑粗糙、筋脉裸露的手背让我想起了陈朽多年的树皮。
“门口那一堆旧书和旧报纸都是该卖的”我回答完老师傅的话,然后蹲下身子费力的拉出了办公桌下那个大纸箱子。
因工作需要,单位领导昨天找我谈话,决定把我由工作了12年的新闻部调到其他科室担任主要领导职务,临走之前我需要把以前的东西清理一下,以便给接替我的新同事腾地方。
老师傅见我在忙,也不再和我说话,开始把堆积在门口的那些旧书和废纸往麻袋里装。
打开积满灰尘的箱盖,里面的各种杂物呈现在眼前,那是我这些年来做记者时看过的各种工具书、旧杂志,存下来的新闻草稿、用完的采访本,装了整整一箱子。
搬起箱子里最后一摞草稿纸,我发现了躺在箱子最底侧的一个蓝色本子,那是我刚到新闻部时学习写作时做笔记用的本子。
12年了,真令人怀念,我小心翼翼的捧起那个蓝色的本子,就像捧起一触即发的记忆,手指拂过封面上那一层淡淡的灰尘,犹如拂过那些陈旧的往事。
我轻轻地打开本子,陈旧的纸张已经泛黄,文稿的空白之处填写着纪师傅的批语:新闻报道必须具备何时、何地、何事、何因、何人和何果六个因素,如缺少其中一项,那就是一篇不完整的新闻。
整篇新闻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色圆珠笔添改过了,不仅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语法的错误,也都一一修正。
再翻一页,纪师傅的批语仍然醒目:每天给你留的“作业”完成的很好,令我感到欣慰的是,你所学大有长进。我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以往掌握的知识尽最大限度教给你,给单位做最后一次贡献,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的退休了。
纪师傅那带着厚厚眼镜的面孔,身材魁梧却又微微驼背的身影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我把箱子里的其他物品全都卖了,唯独留下了这个蓝色的本子,我想留住那段难忘的回忆……
时间回到年。
“赵磊,新闻部现在缺人手,昨天领导班子经过研究决定把你调到新闻部去,你还年轻,总在办公室也不是个头儿,艺多不压身,学学摄像写稿也能掌握一门专业技术,叫你来商量一下,你看如何?”局长平易近人的看着我,面带微笑等着我的答复。
正好端端的走着路,突然一个花盆从天而降在你面前摔的稀烂,换成谁都会大吃一惊。
这就是我此时的心情,你永远猜不透领导心里在想啥,我向来没有什么文字功底,如果硬要和文学方面联系起来,那只是偶尔写写从未发表过在任何刊物上的小说。
据我所知,新闻部一位女记者休产假,一位男记者调离单位,原本人手就短缺的新闻部闹起了“饥荒”,面对人手少、采编任务重的现状,主任老贾整日愁眉苦脸,于是老贾三天两头跑到局长办公室大倒苦水,要求单位给新闻部增派人员,此事单位尽人皆知。
略加思考,我很快就领悟了局长的话,这不是和你商量,是把已经决定的事向你传达一下,重点在于“领导班子经过研究决定”那几个字。
局长以为这是一场愉快的决定,却不知我在去新闻部报到的路上心里早已把贾主任骂了一百遍。
一进新闻部那间大办公室,只见到了贾主任和快退休的老纪,其他记者一个也不在,估计都接了任务出去采访了。
屁股还没坐稳,老贾就指使我“陪同”老纪一起外出采访,采访的内容是乒乓球协会组织的“迎元宵乒乓球联谊赛”。
老贾还指名让老纪担任今后带我的师傅,并开玩笑说现在人手短缺,需要新人尽快熟悉业务,让老纪在退休前为单位发挥最后一次光和热。
老纪虽然“爽快”的答应了,不过我还是通过老纪稍纵即逝的表情流露当中读出他并不是十分情愿。
老纪是一名马上面临退休的老同志,戴一副“瓶子底”厚的黑框近视眼镜,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里透露着数不清的学问,老纪身材魁梧却有些背驼,以前虽未和他同处一个科室,但见面时常说话,印象当中是一个十分和气的老头子。
于是我一手拿着采访话筒和采访本,一手提着十几斤重的摄像机,屁颠屁颠的跟在师傅后面走出了单位。
倒背着手走路的老纪告诉我,他在新闻部干了15年了,是新闻部最有资历的“老编”,他刚做记者的时候,老贾还没初中毕业。
随后老纪惆怅满腹的告诉我他下个月就要办退休手续了,这些年也实在是太辛苦了,本想再“坚持”一个月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贾主任会突然委以重任。
于是我安慰老纪说:“您是新闻部最有资历的老同志了,现在新闻部人手少,贾主任让您带徒弟,是为了成就您“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的美名啊。”
于是老纪的心情如同拨云见日,连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了。
“我要让整个新闻部的人看看,和他们教出来的徒弟比比,看看我拉出来的徒弟能有多么不同凡响”老纪信誓旦旦的说。
到了采访地点,老纪手把手的教我如何完成采访,并亲自示范,教我摄像机的基本功能怎样用,如何掌握光线、角度和距离拍摄标准镜头。
采访结束回单位的路上,老纪让我把今天的采访内容整理出来写一则消息交给他看。
冥思苦想加上“摘抄拼凑”,我用了整整两个小时,加上写小说的功底,终于“编”了一篇信心百倍的稿件,认为一定会得到老纪的大加赞赏。
结果稿子被老纪“毙了”,看了老纪写的同一篇新闻之后,才知道自己写的“什么都不是”。
老纪安慰我说:“你写的东西是记叙文,不过有些句子也确有可圈可点之处,知道你尽力了,学好新闻拍摄和写作需要多看电视、多读报、多做笔记,不要急于求成,不懂的要多向同事们虚心请教,相信一句话,有努力必有收获。”
老纪的鼓励让我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我应该买几本专业书籍尽心品读,同科室的建华年龄和我相仿,就比我早接触新闻几个月,我不能输给他,从明天起他就是我的“假想敌”。
来到单位,一进新闻部就见老纪的桌子上放着一台摄像机,他一步步的教我怎样切换播放模式,怎样播放和快进、快退录像带,对我摄制的镜头做出点评。
“你看,你录的镜头只有全景,特写、中近景都没有,并且镜头还晃得厉害,一个镜头要有起幅和落幅,你拍三秒不到就换下组镜头了,这样会让做片子的很棘手,你要多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想一想他们是怎么拍的,对你会有收获。”
我佩服老纪师傅不仅仅只是他那多年的工作经验,还有他一丝不苟、真心实意的教导,所以我必须打起精神认真听他传授经验。
同科室的记者李越笑眯眯的看着老纪教我摄像,顺便还捧了老纪两句:“强将手下无弱兵,有老纪带,赵磊肯定很快就能出师。”
老纪十分欣慰,他对李越说:“建华是你拉的徒弟,我记得你带了他一个月就让他独自出去采访了,我要让赵磊十天时间就能独立完成采访任务。”
“姜还是老的辣,能早点把赵磊教出来你也可以就安心退休了”李越顺着老纪说。
这些话似乎触动了老纪的心弦,老纪感慨的说:“是啊,在新闻部干了十几年了,想一想再有20多天就退休了,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老纪又对我说:“赵磊,单位的未来要靠你们这群年轻人,人的一生是不断学习的一生,要定好今后在单位的发展坐标,把工作当成事业来做,让理想成为现实。”
老纪说十天就要把我培养出来独立采访,没想到下午我就被贾主任派出去独立采访了。
因为采访任务太多,下午新闻部就只剩下了贾主任和我,老纪下午请假了,所以我这个“预备役”被推上了“前线”。
没办法只好拎着摄像机硬着头皮上了,这是县里组织的一个中型圆桌会议,有县领导参加,全景,中近景,我脑海里回忆着以前和最近几天一直在看的会议新闻镜头,尽可能的去多拍,让镜头能经得起纪师傅和制片的检验。
刚拎着摄像机回到新闻部,见到纪师傅来上班了。
“你自己出去了么?”他问我。
我回答“是”。
“把你拍的片子拿来我看看”他说。
我把摄像机放在纪师傅的办公桌上,打开电源进行回放。
纪师傅一组一组镜头看得十分仔细。
“你看,这一个镜头你拍的不好,参会人员的头和屏幕顶端没留余地,会让人觉得画面很压抑……”
“稿子还没写吧,写来交给我看,另外从今天起,你买一个本子,每天晚上写一篇不同题材的新闻,第二天上班时交给我批改。”
我支吾了一声,心里极不情愿,因为晚上有我自己支配的时间,不过为了“学艺”,我还得必须按照纪师傅的要求来做。
一连几天,我几乎天天和纪师傅出去采访录像,每次的稿件纪师傅都让我自己来写,由他改动后交给编辑审核,身心疲惫的我还得按照纪师傅的命题,晚上回家后练习写不同题材的新闻,上班后交给纪师傅修改。
本子上所有写过的新闻都被纪师傅批改的面目全非,纪师傅的批语十分醒目:
顺序不清,逻辑关系混乱;
不要抄袭他人的作品,那不是你的真实才能;
新闻不是小说,尽量不用一些文学词汇……
每次批语都有所不同,唯一相同的是每条批语的最后都留有“继续努力”几个字。
凭心而论,这些天来,为了学好新闻,我几乎坚持每天看电视新闻,看镜头、记词汇,已经抄满了整整一个本子,每天的“作业”我都是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然而望着修改过后内容“十存三四”的稿件,加上有一次失误被老贾当众批评的事,我有些灰心了,我开始怀疑我的能力,心理压力很大,这和我当时在局办公室接电话收发文件的工作简直有天壤之别,我真的不适合记者这个职业,我要去找贾主任,告诉他我真的不适合记者这个职业,这个职业并非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像往常一样,下班时纪师傅又给我留下了晚上的“作业”,我表现的很不耐烦。和伙伴们吵吵闹闹打了半宿牌,这才是我早已习惯的生活,让“作业”见鬼去吧。
第二天上班,和往常一样,一向来得很早的纪师傅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等着我交“作业”。“赵磊,昨天让你写的社会新闻写完了吗?”
“没写”我拿着这些天常用的笔记本说。
反正我干不了这个差事,所以我的回答不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还有点儿干脆。
“为什么没写呢?家里有事?”他依旧很关心的问。
我赌气说:“您以后也不要给我留作业了,反正一时半会儿我也学不会,我干不了这个职业。”
“赵磊,你坐下,我们谈谈好吗?”
赌气归赌气,但我还是一言不发的坐到了纪师傅的对面。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老头子对你有些苛刻?其实,我也想最后清闲几天然后就退休了,但是,新闻部现在人手少,任务又重,缺少人才,要是你能早一点学出来,能接替我的工作,为单位培养一个业务骨干,我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我沉默不语,眼睛一直望着纪师傅桌子上那一摞厚厚的书籍。
“在新闻部工作了十几年了,从成立这个部门到现在,新闻部的一切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其实单位让我担任教你的师傅,我也感到很有压力,毕竟我也在单位上不了几天班了,你知道吗?你的稿件我每次都会认真来看,我发现你很有写作的天赋,也很有悟性,也看得出来你是用心写每一篇稿件,其实你的稿件基本都能过关,编辑也不会给你做太多的改动,我故意每次都‘鸡蛋里挑骨头’,为的就是不让你产生自满情绪,始终让你保持谦虚上进的心态,相信一句话: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将来绝对能成为新闻部的骨干。”
纪师傅的一番话打动了我的心扉,我拿起桌子上那个蓝色的笔记本,转身对纪师傅说了一句:“中午下班前我会把昨晚的作业补上的。”
有时候纪师傅不在科室的时候,我也会向其他记者打听纪师傅以前的事,断断续续的连成了纪师傅的工作历史。
纪师傅是天津的知青在这里落户,高中文化,自单位成立起就在单位工作,是全单位第一个学会使用摄像机的人,他自从上班就在这个单位,一直干到即将退休。
老纪是单位上的业务骨干,他为人和善,与人从不计较,不管多苦多累多危险的活儿也从未发过牢骚,那年抗洪抢险,老纪冒着生命危险跳到封堵决口的木桩上,一手扶着木桩,一手拍下最稳珍贵的镜头,身下就是滔滔洪水。非典的时候,医院采访报道防治疫情一线的医护人员,谁都有所顾忌,老纪主动承担了采访任务。
老纪还是个好人,每天早来晚走,下班前都记得关好新闻部的门窗,每天都给新闻部里的热水壶灌满热水,单位院子里有块砖头他都会拾起来扔到垃圾池里,说是怕绊倒人。业务上老纪也十分出色,看过的书足以装满一个书橱,老纪的稿件在新闻部编辑那里也是唯一“免检”的。
这些年不管是县里还是单位上评先进总有老纪的名字,老纪经常把指标让给年轻人,说自己的获奖证书已经不少了,应该把荣誉让给年轻人,能让年轻人更好地发挥工作动力。到最后评高级职称时,老纪因为缺少近年来的荣誉证书最终错过了评选机会,有人问老纪后不后悔,老纪淡然一笑:都快要退休的人了,也不想争来争去的了,应该把机会更多的留给年轻人。
纪师傅的“作业”还是天天留,我这个学生也都能按时完成作业,纪师傅的修改也越来越少,批语也逐渐变得温馨起来:
所学大有长进,不胜欣慰,世上无难事,只需有心人。
这篇稿子我给90分,照这样下去,我终于可以放心的退休了,新闻部“后继有人”了。
一个月过去了,我已经能完全独立采访了,贾主任也在部门会上表扬了我,说我进步极快,也夸老纪拉徒弟拉得好,话说到这里我望了纪师傅一眼,纪师傅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
那天早晨上班,贾主任递给我几张市电视台的发稿单,是我所采写的几篇新闻被市电视台和电台播发。我非常兴奋,我要让纪师傅看看,他的徒弟终于小有成就了,功劳也有纪师傅的一半,我甚至能想象到纪师傅看到发稿单的样子,小小的眼睛会眯成一条缝,然后脸上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当我把目光投向纪师傅常坐的办公桌时,却发现桌子上原本堆积如山的书籍和纸张却已无踪影。
疑惑之时贾主任告诉我说老纪从今天起不再来上班了,因为这几天已经把退休手续办好了,老纪今天很早就来收拾东西。
贾主任说:“他之所以来的那么早收拾东西,是怕遇见新闻部的任何同事,因为舍不得这个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舍不得这些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事,他只想一个人悄悄的来悄悄的走,不让把伤感带给别人。”
贾主任还说看到老纪即将搬着收拾好的东西离开时,偷偷的抹了一下眼泪。
感觉到心“咯噔”一下坠了下去。
我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手里捏着那几张发稿单茫然无措。
“对了”贾主任说:“老纪临走之时还没忘了夸你,说他教了好几个徒弟,你是成长最快的,说你天生就有写作的才能。”
对于纪师傅的最终定论,我却怅然若失。
两年后,我成为了新闻部的业务骨干,单位对我委以重任,提拔我为新闻部副主任,每逢新闻部来新人,贾主任都会让我带徒弟,培养他们时,我也像纪师傅当初对我那样经常给他们“留作业”,尽管他们也对“留作业”这种方式产生不满,也和我当面闹过情绪,却最终在很短时间内熟悉了业务。
已经有几年没有再见过纪师傅了,听说他和老伴把户口迁回了天津,和在天津工作的儿子一起生活。
直到现在,我一直再未见过纪师傅。
每当在工作或生活当中遇到挫折时,我都会想起纪师傅在为师时说过的话:“人缺乏的不是才干而是志向,不是成功的能力而是勤劳的意志,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纪师傅的话始终是催我奋进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