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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朱曾汶先生晚年照
朱曾汶先生生于年,早年任职于美国华纳影片公司上海分公司宣传部,期间曾以“麦黛玲”为笔名写了大量关于好莱坞影片、影星的评价和报道文章。首本专门译作为电影剧本《左拉传》,年刊登在上海大公报大公园副刊,年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单行本。年华纳公司上海分公司解散,朱曾汶先生工作无着,开始从事翻译工作,自此“走上了漫长的单干翻译道路”,时至晚年依然笔耕不缀,毕生翻译作品逾万字。本文刊载于年12月10日《文汇报·笔会》,为朱曾汶先生(-)晚年撰写的回忆读书、翻译生涯和少年时代的系列文章之一。雅理读书感谢文汇笔会惠允推送。一支塑料圆珠笔和两百根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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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曾汶
岁数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在过了钻石婚,写了回忆录以及一系列追溯前尘往事、抒发老年情怀的文章后,也该进一步做些更加切实有效的事情,好让小辈们将来不至于面对一个烂摊头无所适从。这项工作就从清理书桌抽屉做起。在一个堆满出版社及读者、朋友来信的抽屉角落里,捡出一捆废圆珠笔芯和一支破圆珠笔。
这捆圆珠笔芯一共根,一只手捏不拢,是我上世纪80年代初在译书过程中用掉的。当初是出于好玩,把用完的笔芯随手放在一个小盒子里,日积月累,不知不觉就有了这个数目,以后就没有再积下去。我曾经把这捆废圆珠笔芯向许多来我家玩的小朋友出示过,他们都睁大眼睛表示惊讶,不相信一个白发老人两年功夫竟会用掉那么多笔芯,写那么多字。作家赵丽宏看了也十分感慨,专门在他的名人日记《喧嚣与宁静》里作了记述。
朱曾汶先生译作掠影
至于那支塑料圆珠笔,说来惭愧,只是最最普通的一种:淡黄颜色,笔梢呈尖圆形,笔身可从当中拧开安装笔芯。就是这样一支不起眼的圆珠笔,我用了足足20年,后来实在破旧得不行,才换了一支新的,这支破笔就和废圆珠笔芯一同保存了下来,作为我毕生勤奋劳动的见证。现在市场上好笔琳琅满目,最昂贵的一支镶嵌钻石的瑞士“凯兰蒂”笔,售价万人民币,这种笔我想只能用来炫耀摆阔,不能用来写字,而我的那支起码写了上千万字的笔,你猜是多少钱买的?两角五分!
我这个人其实很笨,不识汉语拼音,从而也说不好普通话,不懂电脑,从而也不会电脑打字(年轻时用英文打字机也只会用两个手指敲敲打打,贻笑大方)。和现如今作译者们普遍使用电脑相比,我是十足的“笨人译书”,一生译出的50本书,一千多万字,统统是用手一笔一画、一字一字写出来的。假定一本书的出版字数为十万,但实际翻译时一遍遍地修改誊清,誊清修改,直至最后杀青交稿,所写的字往往三倍于此。因此,我一生写的字恐怕三千万也不止。一支圆珠笔芯大概可写五六千字,那么,以三千万字计算,我一生用掉的笔芯至少有五千支(当然,很早的时候是用墨水笔的,要扣掉很大一个数目),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某位翻译大师著文教导我们,在翻译一本书之前,必须先把这本书读得烂熟,吃透它的精神实质,然后方可动笔。从理论上说,此话当然不假。但是我联系的出版社偏偏都把交稿日期定得很紧,绝无“读熟吃透”的余裕。因此我从实际需求出发,摸索出一套“三步法”。第一步是粗译,一本书拿到手埋头就译,不查字典,不求完美,只凭基本功在最短时间内搭一个中文架子,架子搭成,对书的理解也八九不离十了,哪些地方是重点,需特别照顾,哪些地方前后呼应,要多加注意,全都了然于胸。第二步是细改,这是全过程中最吃重的一部分,要查字典,看资料,把粗糙失真的译文按照原文逐字逐句反复推敲斟酌,使其通顺正确,没有重大错误(一本书要绝对没有错误是很难的,即便译圣傅雷,近人也查出他的译文中有不少误译,这多半是他那个年代缺乏大型辞典辞书所致)。第三步是通读,即纯粹从第三者的角度通读全译,考验译文的可读性,将仅存的一些读起来感到别扭的字句(这通常是全书最难之处)更进一步予以润色修改,直至向专家能人请教,务必使其完全符合中文规范。这样三步下来,一本书总算可以放心地交出去了,而全过程中所费精力之大,所写字数之多,也可想而知了。
我从年开始翻译生涯,毕生译书以“文革”为界,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阶段还没有“知识产权”这个概念,译界抢译成风,我作为一个刚从美国影片公司出来的无名小卒,在夹缝中求生,尽管也费尽心机,译出了20本书,在人民文学、人民教育、作家、百花文艺、群众、新知识等出版社都出过书,但终究因为是单干,形单影只,处境十分困难。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年,北京商务印书馆来沪向各民主党派征求翻译人才,当时我作为民盟市委翻译小组成员,正在徐家汇藏书楼翻译外文报刊资料,闻讯欣然应征,试译了一本英国工党领袖拉斯基的《论当代革命》,一举成功,从而开始了我和商务长达40年的合作关系。后阶段在新形势感召下,改弦易辙,工作趋于正规,译作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学术著作,以商务印书馆为主,我称之为“老人书”;另一类是儿童文学,以21世纪出版社为主,我称之为“小人书”(另有10本连载小说不计),两者合计30本,平均一年一本。最后十多年中,我养成了白天译小人书,晚上译老人书的习惯,前者轻松,后者沉闷,正好相互调节。记得3年我为商务译最后一本书,是一部70万字的美国最高法院经典判例,由于从未接触过法律书,被连篇累牍的法律术语和辩词搞得晕头转向,恨不得一头撞死,幸亏同时译一本充满童趣的小人书,使我在微笑中滋生了力量,得以把那本“催命”的老人书译完。因此我很为自己晚年这一老人书与小人书同译的“创举”得意。《文汇报》曾多次提出儿童文学译者奇缺这个问题,如果译家能放下架子,都来译点小人书(当年萧乾老人在翻译“天书”《尤利西斯》之后,也在生命末年为少年儿童出版社译了《夜幕降临》这本小人书,就是个绝好的例子),我想童书译者少的问题至少可以部分得到解决的。
朱曾汶先生的“小人书”译作“最后十多年中,我养成了白天译小人书,晚上译老人书的习惯,前者轻松,后者沉闷,正好相互调节。”翻译是桩苦差事,首先要耐得住寂寞,一年天,天天在“三步”怪圈里转,即使春节、国庆基本上也没有休息,要是出版社书稿催得紧,更得日日夜夜没命地赶,容不得半点懈怠。[年,我为北京三联书店译《林肯集》,因为和美方的合同关系,我在半年内完成了40万字的译稿,这是我一生译书最快的速度,来不及誊清,就把改得像大花脸似的原稿直接交了出去,居然还获得负责审稿的香港美国新闻处“xcllnt”(优秀)的评价,虽然距最高评价outstanding(杰出)还有一大步,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所以能终己一生坚守翻译这个岗位,原因很简单:我一介书生,除了译书,别无所能,做长了,也就放不下了。当然,翻译也带给我极大的乐趣,通过努力,攻克语言难关,将深奥费解的外文转化为通俗易懂的中文,让读者能轻轻松松地读下去,颇有几分自豪感。
翻译最大的快乐是什么?是收到出版社寄来的一大包样书,把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书捧在手里把玩品味,感到人生天平上又加了一块沉甸甸的砝码。翻译最大的不快乐是什么?是稿费实在太低,眼下千字翻译稿费只能在飞机场买一碗牛肉面,或者在饭店买一盆红烧肉,一本书的稿费所得,一二次稍稍尽兴的旅游就全部报销了。稿费少,译文质量还得保证,译书花的功夫多,稿费就越发显得少。(我晚年译书日均不过千余字,每月做足30天,以千字60元计算,扣去所得税,月入不足0元,不及我家雇用的一个做半天活的钟点工,就是说,我把月收入全部交给钟点工还不够!)难怪当下一些有责任心的译者纷纷投笔改行,发誓永远不再过问翻译这回事。可以说,翻译工作者是以最绞脑汁的劳动换取最差劲的报酬,这是很不公平合理的。
关于翻译稿费的不合理,我6年在《笔会》发表的一篇题为《苦译60年,稿费知多少》的文章里说得十分透彻。但一晃6年过去了,物价不知上涨了多少,稿费却仍在原地踏步。最使我哭笑不得的是,《苦译》这篇东西已被各地报刊不知转载过多少次,去年8月号《中外书摘》经典版又登了一次,文章出处赫然是外地某出版社新编的一本关于翻译的书(这样我的“经典”作品反倒变成他人的专利了),而整个过程中,我没有收到过一分钱转载费,连一张转载的报纸也没有。此外,我译的林肯书信演说也被多家出版社引用,一家出版社还很客气地来信征求我的同意,言明赠书和付稿费,但后来都没了下文。我译的一本热门儿童小说,江苏某出版社郑重其事地给我寄来协议书,规定引用多少字数,付多少稿费,但从此石沉大海,音息全无。其实,我和所有正儿八经地从事翻译的人一样,哪里在乎这微乎其微的转载费,我们所要求的,无非是对作、译者的一点点尊重罢了。
总而言之,翻译这个行当既惹我爱又令我恨。爱的是它陪伴我整个人生,使我立足于社会并为社会所承认,不拿国家一分钱工资,照样可以生存。我为商务印书馆一共翻译、校订了16本书,曾两次去北京参加商务的选题规划会议,我自称“翻译匠”,但对方尊我为“职业翻译家”,使我受宠若惊。年,商务印书馆成立周年庆典在上海举行,我代表商务译者接受电视台采访,动情地说商务是我的“娘家”,翻译是我的第二生命,那绝对是我的肺腑之言。恨的是我付出的劳动和我获得的报酬不相称,尽管稿约连续不断,仍长期处在经济拮据之中,要靠夫人工资“解困”。特别由于我是自由职业者,辛劳一辈子,到头来连份可以安度晚年的退休金也没有,我的身份从“职业翻译家”一变而为“高龄无保障老人”,等于白干一辈子,愧对家人,愧对自己。今天那么多人从事自由写作,他们只要买足保险,就无后顾之忧,我真为他们生活在这个好时代庆幸。
朱曾汶、张芝伉俪有爱有恨,亦悲亦喜,这是我整个60年翻译人生的真实写照。在“职业翻译家”、“为祖国文化事业作贡献”等溢美之词组成的光环消散后,留下的只是压抑和无奈。所以,当我从抽屉角落里捡出那一大捆废圆珠笔芯和破圆珠笔时,内心充满矛盾,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们,是把它们当传家宝保存起来呢,还是当废品一扔了之。传家宝是要一代一代往下传的,而我的下一代和再下一代比我活得潇洒、舒坦得多,他们对这一大捆迹近垃圾的东西究竟有多少深入的了解,多少真挚的感情,我不得而知……
行文至此,忽然收到北京商务印书馆编辑部的来电来信,得悉我为商务译的12本书中有10本已过了合同有效期,将全部重印致酬。这个喜讯使我精神陡振,倒不是因为我有了这笔意外收入,可以大吃特吃牛肉面和红烧肉,或者去米兰、迪拜等地旅游购物,享受对于风烛残年举步维艰的我来说,已经有心无力了。我之所以来劲,只是因为我离开译坛已久(我于6年因突如其来的脑梗和眼疾而不得不忍痛放下手中的译笔,成了一名终日与花草虫鱼为伍的“室内老人”)几乎和“娘家”断了联系。在落寞和沉沦之际,忽然从天外传来一个声音:你没有被遗忘,你的劳动成果存在着,而且将长期(不说永远)存在下去。这个声音一扫过去的阴霾,使我长长舒了口气,真正有了一种“回娘家”的甜蜜感觉。而最最关键的是,那一大堆废旧笔芯和笔是否值得保留的问题也迎刃而解,我将把它们好好保存起来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至于下一代和再下一代,他们通过这个活生生的事例,对我的翻译人生自会有他们的认识和看法,我完全放心。
人物变迁时代会转留下了几多给世人詹姆斯·麦克弗森:《林肯传》田雷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年若您阅后有所收获,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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