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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悦悦出国前夜，陈雪遥的撕裂达至巅峰。这种撕裂从确认悦悦被学校录取那一刻开始，刹那的惊喜之后，陈雪遥内心便开始了无休止的分裂。
一方面是无比的欣悦和深深的祝福：宝贝女儿终于考上心仪的大学，作为娘亲，她怎么能不高兴，她怎么能不开心；另一方面，却是隐隐的担忧和顾虑：是望不到头的疫情，无限放大了陈雪遥的担忧和顾虑，按时出发还是延期入学，国内网课还是国外上课……在这种纠结中，她渐渐开始焦虑进而分裂，去还是留，留还是去……
最终，全家人在女儿的一阵哂笑中做出决定：按时出国，按时上学。
悦悦去英国念书后，陈雪遥心中惦念不已，她有太多担心，最担心的的依然是国外疫情的肆虐，除此，她还担心悦悦环境不适应，语言有障碍，担心女儿是否能尽快进入学习状态。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拿起手机跟悦悦视频聊天，似乎，唯此方能心安。
还好，每次在视频里看见悦悦，都是喜笑颜开状态不错的样子……
有个晚上，母女二人又在视频里聊天。悦悦突然说：妈妈，我下周不用去学校上课。
疫情又严重了吗？全部上网课吗？嗨，还不如就在国内……悦悦的话让陈雪遥刚刚放松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警惕地问道。
不是不是，妈妈。悦悦急忙解释：疫情还是老样子，也不用上网课，就是在家自学。
什么。你们的课本来就少，还要一整周不上课，为什么会这样？陈雪遥这样说着，小心肝不自觉一抽一抽的，她不快的想：省吃俭用，花那么高代价送你出国念书，就为了这？但嘴上怎么能说出来，她也只是想想罢了。
下周是readingweek。女儿回答。
大学老师陈雪遥瞬间陷入迷茫，问道：什么，什么是readingweek，readingweek是什么。
就是，自己在家学习，不用去学校。
那就是自学呗。陈雪遥心里暗暗做了个撇嘴的动作：花那么多钱出国读书，原来如此模样！原谅我无知。紧接着便脱口而出：这好呀，学生放羊，老师撒把，倒是轻松。
陈雪遥说罢又不免好奇，疑问道：那你们，连上周末整整七天时间都干啥呀？
阅读，看论文。
陈雪遥再次陷入迷茫：就这？
要写论文。
悦悦这么一说，陈雪遥便联想起，悦悦之前说过的，每周课上，都有分组讨论，都要上台做报告。这么想着，陈雪遥的同情便像五彩泡泡从心里咕嘟咕嘟泛滥出来：可怜的孩儿，除了写出文章，肯定还要做出课堂报告，对于刚刚留学的悦悦，任务蛮艰巨。
（一）
说心里话，陈雪遥喜欢悦悦在家学习不用去学校的状态。一个自然是因为疫情，西方人忒不讲究，lockdown居然是市民戴戴口罩，该干啥干啥，该去哪儿去哪，简直自欺欺人嘛。陈雪遥时时担心疫情期间的安全，ting女儿说不用去学校，她悬着的心倒是马上放了下来。
此外，陈雪遥喜欢悦悦在家学习，还有一点小私心，她可以随时跟女儿视频聊天，不用总算记，她是不是在上课，她是不是不方便。悦悦天天在家宅着，她就可以随时骚扰小家伙了。
readingweek前一天周末。陈雪遥小心翼翼算好了时差，赶在英国时间的早上八点钟给悦悦打视频。如她所料，悦悦果然没接电话。
其实英国时间的早上八点是国内时间的下午三点，为打这个电话，陈雪遥已经等了又等，早迫不及待了。但是陈雪遥想到，大周末的，小孩子难免睡个懒觉。她也只好摁着性子，算着时间，熬到了女儿那里的早上八点才打开手机点视频电话。结果，结果小孩果然迟迟不接电话！看看，被我猜中了吧，周末上午想睡懒觉。陈雪遥脸上笑着心里自言自语，她轻轻摇了摇头放下了手机。
陈雪遥不死心，过不一会儿又拿起手机给悦悦打电话，她心里琢磨着，从悦悦的作息习惯来说，这个点钟并不算骚扰。悦悦到英国以后，倒像是变了个人，学会早起早睡了。这样想着，陈雪遥脸上再次浮起浅浅的微笑。
功夫不负有心人，电话还真打通了。陈雪遥看见手机视频里出现了小孩儿的一个侧脸，但那表情却让陈雪遥十分陌生，视频里的悦悦面容严肃眼神专注，关键根本没在看她，而是直直注视前方，似乎前方更重要，比妈妈重要一百倍……见此情景陈雪遥心里忽儿飘过一丝失落，她双眼盯着视频里的悦悦暗想：怎么这样，爱答不理的。她有些不适应，这可不是我熟悉的小孩儿。
陈雪遥习惯了打开视频就能看见悦悦惊喜的小模样，要么给她吐槽遇见的那些奇葩人，要么给她描述吃过的奇葩食物，或者没头没脑问陈雪遥，眉毛画的好看吗，口红颜色怎么样……陈雪遥习惯了悦悦总是兴致勃勃唧唧呱呱话唠一样说个不完的样子。
这次，这次怎么了？陈雪遥再仔细看视频里的悦悦，才发现，悦悦样子有点儿反常：头发蓬乱神情不豫，身上那件家常的灰色T恤更衬得她脸色暗沉沉的。貌似，大早上起来，头不梳脸不洗就坐在电脑前了。这样子，陈雪遥都怀疑，悦悦是不是跟男朋友刚刚分手呢。
喂，宝贝儿。陈雪遥只好先开口问话。
悦悦头都懒得回，眼珠子只微微向陈雪遥的方向一转，瞟了她一眼，马上又专注于前面的电脑！
什么事儿，这么重要，连妈妈都顾不上看一眼，陈雪遥心想。陈雪遥确定，悦悦一定正盯着屏幕看，虽然，从她的角度根本看不见悦悦面前放着什么，她依然坚信，悦悦就在看电脑。陈雪遥心里突然有些恼怒。就那么眼珠子微微一转，吝啬到只瞟我一眼，都不超过一秒钟，有这样的人吗！
喂，宝贝儿，你干嘛呢！这么忙。
悦悦眼睛依然直直注视前方。不过，这次嘴巴动了，她嘴里懒洋洋爬出三个字：看论文。
一瞬间，陈雪遥有些迟滞。看论文？看论文至于这么夸张。还没等她说话，陈雪遥又看见悦悦脸上的第三个部位动了，悦悦眉头一皱，说道：妈妈，我看不懂！紧接着转向陈雪遥给她满满一脸的痛苦和无奈。
怎么。你怎么能看不懂，你的阅读能力没问题呀。
里边好多专业术语，好多哲学家哲学术语，我，我根本没接触过。悦悦愁眉苦脸说道。
瞬间，陈雪遥懂了。作为大学老师的她，对这一点太有切身体会了。
宝贝儿。我也常常遇到你这种情况，我曾经读过一本学术译著。翻译的水平不高，又涉及很多专业术语，哲学用语，还都是长长的大论文。不看行吗，还真不行！里边都是当下最前沿的学术著作，汇聚了业界最权威的学者言论。所以必须得看。你知道我怎么看的吗。
悦悦听她说这些，产生了好奇，索性放下手头论文，把脸认真转了过来。
我先速读一遍。读第二遍时，用黄笔把认为重要的地方标出来。第三遍时，用蓝色圆珠笔再做标示，因为每读一遍你的认知都有变化，所以，每次认为的关键词关键处也有所变化。但这绝不算完，读第三遍时我一定会动手做笔记。
文章实在太难懂了，有时候半天也就读一两页，但是我都保证无论如何做出笔记，尽量归纳出这一两页讲了什么。有时候一篇十六七页的文章能读上两天，但是经过第三遍做笔记之后，还真是能搞明白文章到底讲了点儿啥。
所以，我体会，一定不怕慢，哪怕半天就读一两页；一定要做笔记，把书上的论文转变成笔记中的文字。做笔记是最有效的阅读方法。只有做了笔记才能获得深刻印象和进一步理解。所以，就像那句话说的，慢慢来，比较快。千万不能贪多，追求速度。我试过，一篇文章不做笔记，光追求读过多少遍，那没用，读一百遍不如做一遍笔记。
听着妈妈的话，悦悦那解不开的眉头，终于露出一丝晴朗。
好啦，宝贝儿，你继续吧。妈妈要吃下午茶喽。陈雪遥恶作剧跟她挤挤眼，小孩儿哈哈笑了，挥手跟她说再见。见女儿如此，陈雪遥心中也觉释然，轻轻点击手机屏幕挂了电话视频。
（二）
第二天再次视频电话，悦悦又是老样子：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衣服。看到悦悦的一刹那，陈雪遥真有些怀疑，她是否从昨天一直坐到了现在，或者即便没有这么夸张，她是否根本没吃早饭，是否从床上爬起来就坐在电脑前磕论文。
悦悦一直专注地盯着前面，陈雪遥知道她正盯着电脑看论文，想说两句话，安慰安慰吧，又不知说些什么。陈雪遥见悦悦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上去心情低落，隐隐地还有些焦虑和紧张。
陈雪遥知道，悦悦还在为论文的事犯愁。但是爱莫能助，她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随便安慰两句就跟悦悦再见了：宝贝儿，忙你的论文吧，妈妈不打扰你了。
好的，妈妈。悦悦脑袋艰难地转向陈雪遥，看她一眼，又迅速回转到电脑方向，自顾看论文了。
至晚间，先生下班回来了。他一进门就把手里拎的两三个袋子举起来冲陈雪遥晃晃：看看，给你带回好吃的了。
是你们食堂的包子吗？陈雪遥问。
胡萝卜鸡蛋，茴香鸡蛋，还有一份炒菜。炒菜你明天中午吃，这些包子嘛，够你吃一周了。
陈雪遥从沙发上起来，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东西转身进厨房，在冰箱里安置好。转身出来时，先生已经换了家居服，坐在餐桌前玩手机。陈雪遥惦记悦悦的情况，就坐在他对面说孩子的事儿：悦悦这两天状态不好。
怎么了。宠女狂人一听陈雪遥这话，立马从手机上抬起头，盯住她的脸问。
哎，还真不是咱想的，readingweek放大羊。我看呀，比平时紧张多了，孩子好像挺痛苦。记得她刚去英国那一阵儿，我俩一天三百遍视频，娘俩有说不完的话。这可好，我给她打好几个电话，她才顾着接一个，接了电话也没啥好说的。前一阵儿苏珊来咱家玩，我说我跟悦悦娘俩天天打电话聊天，苏珊说，她女儿就没工夫给她电话。
她女儿不是在国内吗？
奥，对了，我忘了跟你说，她女儿又走了，暑假期间大概八月初又去美国读书了。
我说呢！先生应道。
苏珊听说我跟悦悦总是打电话，她特别纳闷说，她女儿学习紧张到没时间聊天。她纳闷！我还纳闷呢：怎么可能！或者，后来我还想，咱们悦悦学校是不是很水。结果现在，她也这样了。看起来，在国外读书还真是不易。
悦悦为啥紧张？先生问陈雪遥。
论文。孩子说看不懂，为这个发愁。
对她来说，这半年最艰难。熬过去就好了。先生放下手机做沉思状。
是呢，语言关，环境关，再加上不明朗的疫情。陈雪遥说：这得有多少变化！孩子太难了！关键是学习上，一个中国人突然面对西式教育方式，天天磕论文，够她喝一壶的。
她一直不会写论文，也没经过这方面的训练和教育。先生说。
我真是担心，这一周她能坚持下来吗！一周时间，她能读懂些什么？陈雪遥忧心道：但这一周又很关键，如果她能通关，那她以后学习起来会比较轻松。如果不能通关，接下来会有系列麻烦。仅仅一周时间，我觉得够呛。
所以说，她这半年最难熬，这就是个摸索的过程。先生附和道。
哎，西方教育还真跟咱们不一样。就比如我吧，我总觉得作为老师的我就必须在课堂上讲课，就要天天备课。如果我不在课堂上口若悬河，就是在偷懒耍滑，甚至觉得心虚不安。只有满堂满堂地讲课，才感觉这份工资拿的心安理得。
我的重点和时间全部放在如何备课如何讲课。至于学生吗，听就可以了。这种教学模式的结果是，大家都不用去思考。老师满堂灌地讲，有些知识点可能老师自己也不太明白，就那么一晃而过了，至于学生，爱听则听，听懂也可，听不懂也可。
总是，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重点投入主要围绕课上时间。老师想尽一切办法把课堂时间灌满，学生呢，在课堂上出来之后便真正的胜利大逃亡，那还管你课前预习课后复习。
这个，就像你说的，大家都认为课堂上最重要，课堂以外不重要。
结果呢，因为大家精力都放在课堂。老师不去想怎么引导学生思考，学生呢，自然不知道怎么去思考。尤其是学生这里，总是处于被动状态：被动听课，被动接受。既不知道怎么思考，也无须认真思考。
所以，你可想而知，如果咱们也来个readingweek，那一定是皆大欢喜，老师想，总算不用去课堂口沫横飞费力不讨好了，学生想，总算可以偷个懒上网游戏睡懒觉了。所以，可以预知的是，如果我们这里来个readingweek，那一定是老师学生纷纷给自己放小长假。学生吗，你脑补吧……
我想，陈雪遥突然说，我得综合一下这两种教育模式，以后，我要在课堂上学习引导学生，让他们去主动阅读，引导他们主动思考。对了，重要的是，我要改变自己的一个观念，那就是老师必须满堂灌才叫敬业。
别说你的事了，说说孩子吧。先生打断陈雪遥说道。
我突然特别心疼宝贝。陈雪遥黯然道：可是，有什么办法，自己的路自己走，我们帮不了的。
这也不算坏事，你想想吧，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这半年下来，她准能学会写论文。就凭这点，孩子受的苦，咱们花的钱就都值了……
也不知道，她这周怎么熬过去，能有什么收获。陈雪遥默默想到。
（三）
陈雪遥一直惦念女儿状态，瞅准时间就跟悦悦视频。然而连了两次视频都见悦悦心不在焉的，或者即使连了视频，也懒得多看她一眼，话也金贵的很，不愿多说一句。心疼孩子，却爱莫能助，后来陈雪遥这样的体会渐渐多了起来，这就是事实吧，孩子越是长大，父母越是无能为力，而这，是否也意味着父母的日渐老去。
大约是周三或者周四，陈雪遥再给悦悦打视频，当电话里出现那张熟悉的侧脸时，陈雪遥突然发现悦悦眉心的阴云消失了，代之以晴朗和明媚。果然，陈雪遥看见女儿望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只见悦悦嘴角轻轻上扬，脆生生叫了声：妈妈。
怎么，作业完成的怎样？陈雪遥知道有好事，但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声。
嗯，想明白了。悦悦如释重负说道。
那，你怎么解决的！陈雪遥好奇。
你记得，那个博士姐姐吗？悦悦没有回答陈雪瑶，却问了她一个问题。
当然记得，怕你去英国不熟悉不适应，你去英国之前，我和你爸分别给你介绍了个正在英国读书的孩子，这个博士姐姐应该是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吧。
是，悦悦说：昨天下午我去找她了。
嗯？！
她给我讲了很多写论文的事儿。她跟我说，写论文先要做到对某一问题的全面了解，然后再层层细化，最后把目标聚焦到一个点上，就某个具体问题深入研究。姐姐还给我讲了论文写作的方法，她说有的论文是先从事实出发，一点点推导得出结论，有的论文是先从结论出发，一点点给出论据，最后再总结重申主题。
是呢是呢，前面那个叫归纳法，后面那个叫演绎法。这是论文写作的基本方法。
姐姐还给我说，论证的过程可以是历时的，在时间轴上按着论据出现的顺序展开论证，也可以是共时的，在同一时间内与不同现象进行比较。得出自己的结论。
是是，这都是论文写作的常规套路。那么宝贝儿，你明白了吗？陈雪遥问。
明白啦，现在正在用姐姐教给的方法做论文。悦悦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说：我的论文涉及到女性主义，姐姐还跟我讲了很多女性主义的知识，妈妈，你知道《第二性》吗？
知道。陈雪遥说，是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家波伏娃的著作。
你知道存在主义吗？悦悦又问。
知道一些，波伏娃的精神伴侣萨特就是存在主义哲学家，波伏娃的著作也受到存在主义影响。陈雪遥没想到，女儿去英国念书仅仅一个月，就已经开始接触并思考这些深奥的理论和知识。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论文写作经验的中国孩子来说，这，确实难了。
孩子，你想从女性主义角度写论文，就要对女性主义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把自己的问题放在这个脉络里去思考。陈雪遥竭尽所能想帮助女儿。
宝贝儿，我一直没问你，你们到底要提交一个什么形式的作业。
一千字的论文或者大纲。这是为进一步论文完善做的一部分工作。
其实老师的要求并不是很高。这个对于习惯西方教育的外国孩子来说就不是问题。
可不是嘛，妈妈，我们国外的同学到了readingweek就是放松就是玩儿。
不过，对于咱们中国孩子来说，可就苦了。一则，你们在国内上学时，咱们并不注重论文写作，或者说你根本不懂论文写作，所以，论文写作就是一个大难关。再有，论文写作涉及到的哲学用语专业术语及艰涩难懂，并且都来自西方文化语境，这是更大的难关。这些都是初次接受西方教育的孩子必须要过的坎儿。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通过了。
小孩，妈妈要给你发个红包。陈雪遥突然一副神秘秘的样子跟悦悦说。
为啥？悦悦好奇又惊喜。
为啥，就为你遇到问题能积极想办法解决问题。并且不钻死牛角，知道寻求外援。你知道吗，这就是你在主动解决问题的一种办法。在这个问题上你做的无懈可击。所以妈妈要奖励你。
不用不用，妈妈，你留着花吧。悦悦笑嘻嘻客气。
但是一句“你留着花吧”，却让陈雪遥心里酸酸的，她知道女儿这样说是发自肺腑。
必须滴。妈妈马上给你发红包。陈雪遥说着就动手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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